一周前，当人们还在津津乐道于维珍航空创始人布兰森截和贝索斯，提前开始太空旅行时，一同被提及的，还有埃隆·马斯克的名字。

这位可堪传奇的亿万富翁，同样野心勃勃，期盼有朝一日可以用SpaceX火箭和飞船将人类送往火星居住。但当布兰森自在遨游于太空时，马斯克却被困于沉闷压抑的庭审现场，无法抽身：

上周，特斯拉董事会指控马斯克强行花费26亿美元收购太阳能公司SolarCity一案开庭。一些特斯拉股东认为，这桩收购案是马斯克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强行施压特斯拉董事同意的一个骗局。因为SolarCity由马斯克的表兄弟经营，他是部分股权的所有者，而当特斯拉收购SolarCity时，它正处于财务危机中，根本不是一个上算之选。

但马斯克坚持收购案不是自己私欲作祟，并在庭审现场称对方律师为 "坏人"。

SolarCity收购案让人们想起的，是2016年马斯克雄心勃勃对外公布的“太阳能屋顶”计划。马斯克坚信，一个完全由太阳能板构成的房屋屋顶将成为特斯拉下一个王炸产品。但无论是2017年推广太阳能屋顶，2018年完全实现特斯拉自动驾驶，2020年实现100万辆机器人车上路，马斯克夸下的海口不仅常常无法兑现，还总是和“产品安全危机”、“质量存疑”等字眼相关联。

而最近，让这位聚光灯的宠儿又一次跌落泥潭的，除了对簿公堂的SolarCity收购案，还有特斯拉一再延期、迟迟无法过审的德国“超级工厂”。这座耗资69亿美元的“超级工厂”，是特斯拉在欧洲开设的第一家工厂，本应在今年7月1日正式运作投产，却一再折于德国政府和当地环保人士之手，开幕之日遥遥无期，极有可能拖延至2022年。

直到此刻，也许骄傲的马斯克才意识到，虽然过惯了被掌声和鲜花围绕的日子，但特斯拉仍然只是世界汽车市场的一小块拼图。至少汽车制造业无比发达的德国，有底气给马斯克这一个十足的下马威。

“官僚地狱”

2019年11月，当埃隆·马斯克宣布将在欧洲汽车制造业的中心——德国建立一个大规模的电动汽车工厂时，没有太多人怀疑他的能力。

当时，特斯拉连续多个季度丰厚盈利，股价一路高歌猛进，其坐落于上海的“超级工厂”正以惊人的速度发展起来。

马斯克显然存了将上海盛况复制到德国勃兰登堡州格伦海德的心思。此地环境优美，绿树成荫，距离德国首都柏林以东只有约39公里。2020年7月，马斯克信心满满地在推特上预言：“柏林的超级工厂将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涌现。”即便到了2021年4月，马斯克仍然在特斯拉业绩电话会议上向投资者和分析师保证： "德克萨斯州和柏林的超级工厂都进展顺利。"

这一切在德国独立汽车分析师马蒂亚斯·施密特的意料之中：“在‘官僚地狱’德国，事情并不容易。我想马斯克现在已经在考虑，在特斯拉车底印上‘德国制造’是否是一件划算的事情了。”

首先，“超级工厂”的选址距离格林海德的Löcknitztal自然保护区也就几英里远，该保护区自1984年以来就具备了重要的生态保护价值，1998年以来被登记为动物-花卉-生态环境区（FFH）。

因此，特斯拉占地300公顷的“超级工厂”建造的第一步，就是砍掉附近约430英亩的森林。这并不是一个最好的开始，特别是对于一家以 "加速世界向可持续能源过渡 "为座右铭的公司而言。

德国环保主义者的反对声浪来得汹涌而激烈，轰轰烈烈的抗议运动让特斯拉不得不在2020年初暂停了砍树行动。但很快，特斯拉赢得了法院的批准，可92公顷数目的砍伐量缩减至，82.8公顷。

为此，马斯克不得不在社交媒体上辩解称：“这不是一片自然森林——它是为制造纸板而种植的，并且只有一小部分将被用于柏林的‘超级工厂’”。特斯拉还承诺，会种植是砍伐量三倍的树木，以补偿自然环境的损失。

紧接着，马斯克还必须就自然保护区中动物的栖息给环保主义者们一个交代。特斯拉不得不重新安置生活在森林中的蝙蝠和蚂蚁，以及清除美国二战期间在工厂附近埋下的七枚未爆炸的炸弹。

环境问题一个接一个：“超级工厂”的用水量也让当地环保人士担忧。"因为工厂大部分占地面积属于饮用水保护区，而且离工厂很近的地方有两个自然保护区，它们很可能影响甚至污染地下水。"德国最古老和最大的环境非营利组织之一“自然和生物多样性保护联盟”勃兰登堡分部负责人克里斯蒂安·施罗德解释道。

更糟糕的是，特斯拉惹怒了格林海德当地的水务局，因为水务局发现了特斯拉未经其许可安装的水管。勃兰登堡州农业、环境和气候保护部告诉《福布斯》杂志，特斯拉因此事短暂停工后，于今年4月12日被允许继续施工，但仍可能面临违规罚款。

另外，据报道，德国国家职业安全办公室和其他机构正在调查特斯拉在工厂建设期间是否违反了给予工人最低工资、工作时间、条件和工人住房的规定。

拥有220万会员的德国最大工会IG Metall已经盯上了马斯克：该组织最初对柏林“超级工厂”十分欢迎，因为可以创造成千上万个就业岗位，帮助格林海德摆脱相较于德国其他城镇更加穷困的局面。

但目前，IG Metall正在要求特斯拉交出“超级工厂”的运营细节，包括特斯拉是否打算遵循在美国和中国使用的24小时三班制，并遵守德国的工资和工作条件规则。“我们对特斯拉给予劳工的待遇和工作标准抱有怀疑态度。”IG Metal的区域负责人比吉特·迭泽说道。

这也不是马斯克第一次和IG Metall杠上了：此前，IG Metall试图组织被特斯拉收购的德国格罗曼工厂工人入会，但被特斯拉以提高工资为条件成功阻拦。

马斯克一贯的立场是反工会：在加州，他曾努力不让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UAW）参与特斯拉的弗里蒙特工厂工会，但丰田和通用公司都同意了UAW入会。特斯拉也曾被美国国家劳工关系委员会发现有对劳工不公正的行为，还涉嫌审问工厂工人是否悄悄推动了UAW入会一事。

尽管美国联邦法院已经做出裁决，马斯克被要求删除2018年劝说弗里蒙特工人不要加入UAW的推文（他尚未删除），但殷鉴不远，相同的劳工问题已经在德国政府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而德国十分严谨繁复的官僚系统，远远不像美国简单要求删除个推文那么简单了。

至少截至目前为止，除了难以解决的环保争议，德国政府反反复复的审批流程已经让特斯拉苦不堪言。特斯拉正在依据取得的初步建筑许可证开展工厂建设，但只有当勃兰登堡州环境局提供最终许可时，工厂才能开工。

但每一个变动都面临着漫漫无期的审批。譬如，特斯拉近期需要增加电池片产量，这意味着特斯拉必须在本月重新提交“超级工厂”全面建设的新计划。11000多页的申请文件将于7月16日之前在格林海德市政厅公示，而这已经是特斯拉建厂计划的第三次公示了。

公示时，任何人都有权在8月16日之前提出反对意见，然后由勃兰登堡州环境机构决定是否应在9月13日进行公开讨论。而上一次公示是2020年，那时当地市政厅受到了400多份反对意见。

这套十分复杂漫长、反应迟缓的官僚机器，确实符合了独立汽车分析师施密特口中“官僚地狱”的诨名。这种煎熬让一向以洒脱形象示人的马斯克，在今年5月访问格林海德时难掩郁闷：“我认为少些官僚主义，这会更好。”

“不重要的特斯拉”

一向骄傲的马斯克被扑面而来的软钉子折磨得苦不堪言，这种局面在世界顶级投资机构CFRA的高级分析师加勒特·尼尔森看来，也是马斯克没有准确预估形势，被19年大好局面冲昏头脑的结果。

尼尔森指出，马斯克看重德国作为全球汽车强国，拥有强大的零部件供应基地和高质量工程的声誉，却也忘记了，德国并非特斯拉不可——在特斯拉尚入驻之前，德国已经取得了欧洲汽车制造业中心的地位。

特斯拉也许品牌价值不容低估，但其去年交付的汽车数量不到50万辆，而大众汽车的产能为930万辆，这足以证明，特斯拉其实只是欧洲、美国、日本等国家汽车市场的很小一部分。

“大众、戴姆勒和宝马等德国汽车制造商的竞争，让德国并不是非特斯拉不可。”尼尔森说道。

与此同时，尽管格林海德当地的政府为特斯拉“超级工厂”可能创造的就业岗位欣喜不已，但德国政客的特点，让他们会非常在乎民意——即便是解决当地的失业问题，也不例外。

一个比较极端的例子足以体现当地居民和环保组织的力量之强大：当第一片森林被清理出来为“超级工厂”让路时，特斯拉还不得不留下了一棵孤零零的树，因为一些蝙蝠在树上冬眠，不能惊扰它们。

对德国官僚系统繁文缛节的熟知，让施密特不禁慨叹马斯克的失策：“马斯克在邻近的欧盟国家建厂可能更好。也许他们慢慢开始问自己，他否真的应该再往东边几公里处的波兰或捷克边境看看，那里会更自由。”

而德国“超级工厂”虽然官宣延期至明年年初，但按照这样的审批节奏，明年春天是否能如期开幕，还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如若一再耽搁，百亿投资无法变现，特斯拉的决策层迟早会对马斯克的能力提出更大的质疑声。届时，这位自带流量的商业奇才所面临的危机，可不是如今SolarCity小小一桩收购案可比的了。

作者：叶承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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